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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心飛翔

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夢想,那就是——自由飛翔。它是那樣真切的鑲嵌在我童年的記憶裏。歷經幾十年,直到中年,還揮之不去。

最初的夢想,是像小鳥一樣,身上能長出兩個翅膀。可以自由自在的從這一棵樹飛到隔壁的一棵。甚至可以飛上房頂,飛過田野,飛上山梁。這樣就不用走路了,走路好辛苦。兩三歲起,我每年都要跟著爸媽到外婆家拜年。我家離外婆家,有三十多裏,那時沒有汽車,單靠步行。走到最後幾裏總是精疲力盡,要在爸媽的鼓勵下才能完成。於是,我常常問媽媽:我能像小鳥一樣長出翅膀來嗎?媽媽總是笑著說:能,能。

有時候,做夢也會夢見自己一蹦好高,一步就可以跨過一片稻田,一個小山崗。那種心裏的愉悅感,無法言喻,現在想起來,還美美的。所以講,人生如夢,很有道理。好想造一個做夢機,把它接在頭頂,開關一按,裏面全是美夢。想飛就飛,想跳就跳,自由自在。那時候對蒼鷹沒有什麼好感,只想做小鳥。因為,總有幾只鷂子,天天在我家上空盤旋,常常叼走我家的雞。記得外婆專門用竹子做了一個敲打時能發出很大響聲的東西,鷂子來時外婆一邊敲打,一邊大聲呼喊,非常湊效。我們叫它“響幾把”,它是我童年時唯一人為的音樂。

但我始終沒能長出翅膀,不想用雙腿走路的夢想,終於無法實現。

後來,年歲稍長,讀書了。那時候的小孩,很辛苦的。農村的小孩,四五歲就開始幫爸媽幹活。放牛,扯豬草,煮飯,掃地,砍柴,挑水,帶妹妹都是我的任務。農忙時,天天跟著父母在田間地頭。插田,割禾,打禾,除草,無所不幹。春插,雙槍,秋收,摘茶籽,人都累死了。城裏的孩子放假時玩得無聊,農村的孩子放假時忙個不停。一個暑假下來,人都變成黑炭,身上都有一股“火焰味”。記得五歲時,那天不想去放牛,拼命逃跑,鞋都跑掉了,被爸爸追了一座山才捉住。結果被脫掉褲子痛打了一頓,用竹枝打的,屁股、雙腿,全是一條一條紅的紫的青淤痕,像開了一朵七彩的血花。母親看見,眼睛都哭腫了。記憶中這是我一生中,唯一被父親痛打過的一次。

於是,總是想在學校裏讀書,不想回家。讀小學時,常常天沒亮就到到學校,在學校裏等,一個人。我總是第一個到校,因為不去學校,就得做早飯。可我不想做,懶。長大後,有點偏好孤獨,可能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。四年級下期起就過起了寄宿生活,直到師範畢業。

後來,讀了高爾基的《海燕》。便一心想做雷電暴風雨中搏鬥的海燕,對童年時嚮往的小鳥沒了興趣。因為是在內陸,無法見到大海,也無法親眼目睹海燕的英姿,那有成了一個夢。讀了些寫鷹的文章,倒是愛上了雄鷹。鷹在我的家鄉多了,隨時都可看得見。鷹與鷂子不一樣,鷹的顏色更深一些,體形更大,飛的也更高。我喜歡的鷹,與捉我家雞的鷂子是不同層次的兩種動物。長大後,沒有見過鷂子了,不知道它們是怎麼從我們這裏絕跡的。也許是常愛抓雞的緣故吧。

鷹常常出現,在我的視線中,總是高高的盤旋於高空。盤旋在學校,在村莊,在田野,甚至在高山的上空。鷹是不愛吃雞的,在我的記憶裏就是如此。鷹出現在上空時,我便久久的仰視,仰視。看它雄健的英姿,欣賞它悠閒的心態和傲視一切的灑脫。鷹總是久久的盤旋,展翅不動,卻能在高空持續好幾個小時。有時候,好想擁有一只鷹,讓它立在我的肩頭。而我,則是一個背著弓箭穿著獸皮的英雄,騎著駿馬,在獵獵風中。我們出現在茫茫大漠,看大漠孤煙,長河落日,一展逐鹿中原的野心。但夢終究是夢,只留下一個美好的想念罷了。

想著雄鷹,我便師範畢業了。回到家鄉的小村,做了一只小鳥,從這個村子飛到那個村子,輾轉數十載。但心裏,總忘不了雄鷹,每當它經過我的天空,並在上面盤旋時,我真的好想我就是它。那麼雄豪,那麼鎮定,那麼瀟灑,讓人仰視。我便發奮學習,讀完大專,修完本科。期間有十年練習寫詩,夢想成為一個詩人。可當時詩人都餓死了,沒死的也自殺了,再不濟的都改行了。於是,搬出所有的關於文學的書、詩稿都塞到灶裏燒了,讓夢想灰飛煙滅吧。並雙膝跪地,虔誠地做了一次神聖的祭奠。我沒那個天賦,也總沒有寫出好詩,夢就完了。當時本沒有經歷人生的悲歡離合,亦沒有經歷愛情,卻妄想寫出驚天動地的情詩。天天想那愁啊怨的,真是傻得可愛。“少年不識愁滋味,為賦新詩強作愁。”如今識盡愁滋味,知道了那種愛的感覺,便再也不敢看言情小說,再也不敢看愛情劇了。現在知道了,人生最美的詩就是自己。好好活著,就是詩,何必去寫。

詩人夢碎,還得奮鬥啊。幹什麼呢?練書法,成書法家。我是個有理想的人,總想:“寶劍鋒從磨礪出,梅花香自苦寒來”。夢想一夜成名。這是我14歲考上師範時,村裏唯一一個大學生送我的相冊上的留言。它讓我累了半輩子。

於是鼓足幹勁,夜以繼日,廢寢忘食地練。讀了莊子的文章,更是喜歡得不得了。常常幻想自己就是一只鯤鵬,天將降大任於斯人,必先苦其心智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。那在海面上騰空而起,逍遙天地間的感覺,實在太妙了!如此經年,離成為懷素距離尚遠,仍遙不可及,又無可得。夢易碎,情何堪。那飛翔的夢,再也不敢做了。

後來,家裏快徵收了。我想,別做夢了,搞錢吧。我把老婆孩子的戶口遷了回去,為省錢,一磚一瓦親自動手。圍了幾畝地,修了幾千平米房子,夢想一夜暴富。修房子的日子,沒有思想,沒有詩情畫意,那腦子裏只有錢,只有磚塊和沙灰。只有軀體的痛苦和無窮無盡無奈的沉默。可幾年過去了,村裏人都開上寶馬了,我仍身無分文。而身邊的書籍,筆墨紙硯,都長滿了蒼苔。身體結實了,心卻被掏空了。知識沒有了,詩情沒有了。寫毛筆字,手也顫抖了,人也麻木了。真是已胸無點墨,一窮二白啊。欲速則不達啊,心裏目的太強了,反而不可得。

心無一物,好參禪。我用了十多年時間讓自己豐富,又用了十年時間清洗,終歸於零。空杯子好裝水,當我一見到佛經,就開悟了。地獄裏的生活結束了,天堂即現眼前。

如今,身心兩空,一切放下。一無所有,大自在啊。睡覺也安穩,睜眼也快樂。俗話說:名韁利鎖。確實經典。前半生,我卯足了勁,拼命去追求名利,只想出人頭地,只想讓別人刮目相看。心想:我成功了,好幸福!可誰能隨隨便便成功。把幸福建在虛幻上,真是愚蠢。欲望,把我變成了它的奴隸,可他卻吝嗇得什麼也沒給我留下。後半生,我該好好的活,該咋的,就咋的吧。

活在當下,快樂每一秒,什麼也不想。什麼昨天,明天,見鬼去吧。心裏再沒有小鳥,沒有海燕,沒有雄鷹,也沒有大鵬。整個宇宙都在我心裏,我還要飛什麼?所有的鳥都是我心的一部分,我還要什麼翅膀?工作之餘,沒事寫寫文章,讀讀書;溜溜貓,打打球;練練書法,釣釣魚。退後只為向前,無為只為有為。放下,何償不是一種進取。

我心飛翔,在這一刻。它飛進了田野,飛上了天空,飛出了地球,又飛出了宇宙,直達宇宙之外的虛空。它,無邊無際,永恆,清靜,光明。

沒有翅膀的翅膀,是最好的翅膀;不是飛翔的飛翔,是最好的飛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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